中途病情恶化,血氧急速下降,医生出来让他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。
温书棠陪在旁边,听医生讲那些复杂术语,报告单上是看不懂的数值,忽然想起许多年前,爸爸出意外的那天。
同样是雨天,同样在盈满消毒水味的诊室。
各种仪器的滴答声,医生护士的交谈声,奶奶姑妈的哀嚎声,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,成为烙印进骨髓的永生噩梦。
直至今日,每每忆起当时的场景,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痛心。
但再怎么说,她还有姐姐作陪,那些繁琐的手续也有长辈解决。
可周嘉让谁都没有。
他总是默默地扛起一切,无坚不摧到让人心安,以至于有时她都会忘记,其实他不过也才十七岁。
本该是无忧无虑,安心读书的年纪。
可他却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苦痛。
而且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,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这样接二连三地捉弄人。
为什么不能再多眷顾他们一点呢。
她想要抱怨,想要发泄,但却不知道该去怨谁。
如果可以,她多么想替他承担这一切。
可她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。
凌晨一点十五分,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。
忐忑在这一刻被放大到顶点,几人一起围上去,等待最终的答案:“医生,怎么样了?”
口罩上是一双疲惫的眼,紧锁的眉宇写满无力,医生摇头,说出那句最不愿听见的台词: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们尽力了。”
游戏结束,宣判死刑。
临走前,他抬手拍拍周嘉让的肩,欲言又止几次后,也只说出那句:“节哀。”
太平间里,周嘉让见了外公最后一面。
他本不想让温书棠跟着,怕场面血腥会吓到她,架不住温书棠态度坚定:“阿让,我不怕的,我想和你一起。
空荡昏暗的房间,凉意渗人,没有半分生气。
白布缓缓掀开,即便周嘉让及时抬手挡住,可温书棠还是瞥到了一眼,刹那间,泪如雨下。
警察说得没错,这场事故的确惨烈。
断裂的双腿,扭曲的肢体,血肉模糊的面容,一切都是最有力的证据。
但她并不害怕。
因为她知道,外公是一个很好的人。
周嘉让低眼看着病床,默然良久后,轻笑一声开口。
“老爷子,不是说这周末要一起吃饭吗。”
“这回可是您食言了啊。”
“这么多年,虽然您嘴上不说,但我知道,您心里一直记挂着外婆和妈妈。”
“嗯,现在你们应该团聚了吧,代我向她们问好。”
“至于我呢。”他停顿几秒,“前些年我没少犯浑,总是让你替我操心,以后您就不用再担心了。”
“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外公。”
一颗晶莹的泪砸在地上,周嘉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
“这辈子太短,没能好好孝顺您。”
“说好了啊,如果有来生,我还做您外孙。”
三天后,葬礼如期举行。
周家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,除去一些邻里朋友之外,来吊唁的大多都是受过外公恩惠的同事病人。
外公生前不喜奢华,凡事都讲究低调,周嘉让也尊重他的意愿,一切流程从简。
他一身黑衣站在主位上,对每一个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表示感谢。
短短几天,他又消瘦不少,挺拔背影里多了些被命运裹挟向前的稳重与成熟。
啜泣声接连不断,谢欢意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。
温惠也得知了这场意外,她弯腰将白菊花放在墓碑前,眼圈发红地走到周嘉让面前,真的就像大姐姐那样安慰他:“阿让。”
“要振作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
“好。”
葬礼结束后,人群先后散开,只剩下温书棠和周嘉让。
天空仍被乌云笼罩着,被雨水打落的花苞嵌在泥土中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陈旧的味道。
周嘉让将最后一束花放好:“外公,这次我就真的走了。”
“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。”
转过身,他们目光相对。
压抑数日的平静在这一刻分崩离析,温书棠看见他绷直唇线,眼眶里布满红血丝,破碎到极点,也脆弱到极点。
“恬恬。”
他像往常那般叫她,但温书棠知道,他的痛苦已经达到了无法承受的边缘。
她快步走到他身边,还没站稳就跌进他的怀里。
“外公也去世了。”
周嘉让的话语闷在她颈侧,抑制不住的泪将她衣领打湿。
“恬恬。
“我没有亲人,也没有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