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同羽毛划过,四个字轻轻落下。
那家烧烤摊生意依旧火爆,老板用铁钩换上新的烤架,串好的食材成排放上去,翻动的间隙里,时不时窜出几束火花。
就这一刻,温书棠觉得,自己的心也被反复炙烤着。
燥意顺着耳后蔓延,向前扩散到脖颈,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,面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些许绯热。
这句话未免也太过暧昧了。
幸而一阵风吹过,额前发丝被拂起,及时遮住她慌乱羞赧的神色。
温书棠别过身,手背贴了贴脸颊。
他们出来的晚,又在路上耽误了会,周围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坐满了人,闲聊声和哄笑声交杂传来,和食物的热气混合在一起,是独属于市井小巷的热闹。
但温书棠觉得,周嘉让并不会喜欢这种热闹。
目光扫过几圈,只有旁边一家城南馄饨没什么人,但店铺不大,看起来还有些旧,招牌是最简陋的那种,经过风吹日蚀,横幅上的字已经褪色。
拇指缓缓蹭着指节,她没由得犹豫起来,担心他会嫌弃环境不好。
街边货车飞驰而过,远光灯刺眼,周嘉让侧一步挡在她身前,压下眼帘,看见她眉心拧紧,琥珀色的眸子写满纠结。
喉间溢出一声轻笑,他忍不住好奇:“有那么难想吗?”
周嘉让抬手,极有默契地指向那家馄饨店,歪头询问她的意见:“要不就这家?”
“可以吗?”
温书棠点头说嗯。
玻璃门关阖,冷空气被隔绝在外。
小店里灯光昏黄,摆着三张配有木椅的方桌,两人在靠墙的位置旁坐下,后面厨房的帘子被掀开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过来,笑着问他们要吃什么。
温书棠扭头,去看贴在墙上的菜单:“奶奶,我要一个小碗的鲜虾馄饨。”
她又看向周嘉让,柔声询问:“你呢?”
周嘉让视线落在她身上,没向旁边偏移半分,回答得却干脆:“和你一样。”
桌角放着煮好的红枣茶,周嘉让试了试温度,还是暖的,倒了一杯递给她:“先暖暖。”
热气在眼底氲散,温书棠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,指腹细细摩挲着杯壁,低声试探:“要不......我们还是换一家吧?”
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,狭长的眼微眯,一语戳中她的心思:“怕我嫌弃?”
眼梢微阔,温书棠脸上闪过被看穿的心虚。
周嘉让拿过她面前的碗筷,热水烫过后,抽出纸巾帮她擦干。
他凝着她,动作不徐不缓,语气却玩味:“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矫情吗?”
"F......"
温书棠本想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一下,但又觉得欲盖弥彰,刚发出半个字音,后面那句就被咽了回去。
她鼓鼓腮帮,没再接话。
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,老奶奶还给他们送了两枚白煮蛋。
即便最近接触的比较频繁,但毕竟是和暗恋对象一起吃饭,温书棠还是做不到完全放松。
肩颈绷紧,脊背挺得笔直,连桌下的双腿并拢着,规矩到像是第一天入学被老师指导坐姿的小朋友。
她以为自己收敛得很好,却不知道这些都被周嘉让看在眼里。
眸光忽而闪动,他垂下眼,看着木桌上凌乱错杂的纹路,眉宇间噙出一点无奈的自嘲。
他真的有这么可怕吗?
以至于她紧张到这种程度。
吃到一半的时候,店门被推开,冷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里灌。
几个同样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生进来,从周嘉让身旁经过时,眉头忽地一挑。
“嗯?这不是让哥吗?”
“这么巧啊!”
“这位是???”
不等周嘉让接话,他们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温书棠,刹那间瞪大眼睛,脸上毫不遮掩地写着八卦,语调也暧昧起来:“什么情况啊让哥!”
“你问的这不是废话吗,还能什么情况?”
“怪不得最近在学校都没怎么遇见过你,懂了,懂了。”
“给我们介绍介绍呗,好奇死我了。”
几个人跟唱戏似的,你一言我一语地闹着。
温书棠不太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,仿若头顶悬了一把钝刀,就算不会真的刺下,还是会让她坐立难安。
攥着汤匙的手不自觉压紧,指甲泛出淡淡血色,脑袋埋得又低了一些,就像是缩进了保护壳,宽大碗沿挡住她清亮的眼。
被隔在保护壳外的周嘉让眉心皱了下。
这段时间他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格,知道她吃饭时总不专心,一旦有人吃完,不管有没有吃饱,她都会立刻放下筷子。
周嘉让不清楚她这些坏习惯是怎么养成的,为了让她多吃一点,平时他都配合着她,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。
但这几人的起哄,让她本就温吞的动作,直接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脸色霎时冷了下来,周嘉让斜睨他们一眼,语气满是不耐:“够了啊。”
那群人显然没领会他的警告,反而变本加厉起来,勾肩搭背地说笑:“明白了,这是嫌我们在这碍事了。”
“那兄弟们就不打扰了啊。”从老奶奶那接过打包好的吃食,男生嬉皮笑脸地摆摆手,“你们慢慢吃,慢慢吃!”
说完就眉飞色舞地走了。
还没消停太久,店里又出现一个熟人。
祝思娴径直走向他们这边,不怎么友善地扫了温书棠一眼,然后看回周嘉让,嗓音温软地唤他:“阿让。”
“你怎么在和她一起吃饭?”
周嘉让没说话,眼皮都没动半下,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。
“阿让?”
祝思娴不死心地继续,唇边的笑容有些僵:“不是说这段时间都很忙吗?我都没敢打扰你,现在??”
“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?”
周嘉让掀眼睛,态度冷淡:“我有什么好解释的?”
“你和她??”祝思娴抬手指向温书棠,指甲上的亮色水钻反射出尖锐的光,像是被打磨到极致的锋剑,“是什么关系呀?"
“这句话应该问你吧。”周嘉让嗤笑,薄唇漫不经心地勾起,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“周嘉让!”
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窜出火气,宛若一张完美无暇的面具被划出裂痕,顾不上先前辛辛苦苦维护的那些形象,祝思娴音调的拔高:“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?!”
“不然呢?”
周嘉让撂了筷子,向后靠在椅背上,唇角弧度收敛,下颌线条绷得凌厉。
他面色阴戾,周身气场冷得像蒙了层冰,漆黑眼瞳中是藏不住的厌弃:“祝思娴,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。”
“我和谁吃饭,和谁在一起,那都是我的自由,从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你,是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纠缠。”
无论在家还是学校,祝思娴向来是被捧着的那个,就算之前屡屡在周嘉让这碰壁,也只是她单方面冷场。
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他说这样决然难听的话。
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破裂,祝思娴眼角通红,攥紧手掌,嘴唇都要被咬破了,留下羞赧的一句:“你们会后悔的。”
周嘉让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下。
闹剧结束,小店终于恢复安静。
温书棠悄悄抬眼,用余光瞄向对面,周嘉让脸色依然阴沉,就像暴风雨袭来前的夜晚,眸色晦暗,眉宇间的戾气毫不遮掩。
显而易见的,他心情很差。
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?
是因为......别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吗?
这阵店里没有其他客人,店主奶奶不知从哪弄来个抽气筒,推开门,去给停在外面的那辆旧自行车打气。
伴随着尖细的嘶嘶声,温书棠觉得,周遭空气似乎也被一寸寸地抽离干净。
胸口起伏艰难,连带碗中馄饨也变了滋味,酸酸涩涩,掺一点甘苦,如同一杯极高浓度的柠檬水。
她是不是又给他带来了麻烦。
懊恼与失落如浪潮般席卷,脸颊上的血色逐渐消散,变成虚弱无力的苍白。
缓和片刻,周嘉让整理好心情,掀眸看见女孩低垂着脑袋,细软的发从肩膀上滑下,几乎要浸到淡黄汤汁里面。
嘴角不动声色地勾出弧度,他出声提醒,语调是和方才不一样的低沉:“头发。”
“要掉进碗里了。''