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丰年听完小厮回禀,思索了一会,往马府跑了一趟,没多久出来,看着天色还早,急匆匆前去了宁府。
宁毓承在松华院写功课,听福山进来禀报之后,晒然一笑,道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没多时, 福山领着赵丰年来到书房,上了茶之后便退了出去。
赵丰年看到书桌上摊开的功课,笑道:“七郎真是刻苦,不像我那不成器的儿子,成日就知道玩,要拿着棍子追着他,他才肯坐下来写功课。”
“我不写功课,祖父也会拿棍子追着我打。”宁毓承笑道。
赵丰年跟着一起笑,问道:“不知老太爷那边情形如何了?”
宁礼坤连着又送了一封信回来,明州府已经在陆续放粮。不过,宁毓承从宁礼坤透着伤感与愤怒的信来看,估计不太顺利。
商人消息最为灵通,宁毓承不想隐瞒,也不想透露太多,道:“有祖父坐镇明州府,应当没什么大事。”
赵丰年附和着说是,他不再多问,身子向前,神神秘秘道:“七郎可知道,最近府衙的大牢热闹得很。”
府衙那边的热闹,郑浒水已经摸得大致清楚,全部告诉了宁毓承。
所谓是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宁毓承亦已知晓,除去府衙热闹,赵氏马氏也很热闹。
“什么热闹?”宁毓承装作讶异,问道。
赵丰年地痞无赖死在牢中之事说了,不受控制打了个寒噤:“竟然全部都杀了!我着实想不通,难道他真不怕大理寺刑部查?”
起初,宁毓承也吃惊方通判他们的狠厉,想不通为何要将地痞无赖抓进牢中再杀死。后来,他便想明白了。
抓地痞无赖之事,府衙根本不会上报。大理寺刑部无从得知,便不会有人来查。
人死在牢中,方通判与贺道年两人,照样可以互相牵制。
抓人进去杀,一是在杀鸡儆猴,震慑其他地痞无赖;二是杀得比较正大光明,毕竟这些地痞无赖,犯了一堆的事,死了不足为奇。百姓得知后,反而会感激官府为民除害。
“怕甚,惨死冤死之人不知凡几,最后哪个官员会因此受到责罚?”宁毓承淡淡道。
赵丰年心道也是,马老太爷也这般说。被贬谪罢官抄家流放的官员,要不是党争失败,要不被排挤,被推出来做了替死鬼,要不是引起了暴乱,影响到了天子身下的那把龙椅。
“我与岳丈都怕得很,他们收拾了地痞无赖,下一个就轮到我与岳丈了。唉,没办法,我们多了一个心眼,派人在牢房周围守着,牢里面尸首送出来,我让人出钱,将尸首带走藏起来。”
赵丰年连着叹气,他看了眼宁毓承,烦恼无比道:“七郎不是外人,我也不敢班门弄斧,妄图在七郎面前耍心机。尸首是到了手,可,这尸首拿到手中,除去晦气,该如何用,我与岳丈绞尽脑汁,都想不出个好法子。”
他目露希冀望着宁毓承,热切地道:“还请七郎能指点一二。七郎放心,我与岳丈都说好了,我们两家,都非忘恩负义之人,七郎的大恩,定会铭记在心。若七郎有需要,尽快开口便是。”
宁毓承是有主意,他淡淡道:“我想要修路。修路对你们做买卖的来说,只好不坏。”
赵丰年怔愣住,“修路,七郎想要修哪条道?”
宁毓承道:“修路不简单,要劳烦明明堂的先生们帮忙,须得从长计议。三爷,你到时候与马老太爷,多出些钱粮就好。”
赵丰年应了,宁毓承也干脆,与他细说了起来。
月亮挂在天际,在寒冷的冬夜,洒下一层白纱,缥缈虚无,仿似人间仙境。
府衙大牢四周是高大的院墙,牢房在最后,低矮,用厚重的砖石砌成。
牢房夜里也没掌灯,月光下,弯弯曲曲的夹道依旧黑沉阴森。守牢房的狱卒于四通坐在炭盆前打盹,他听到来了人,眼皮从下到上撩了下。
见是黄驼背到了面前,于四通拿起皮囊灌了一口酒,带着几分不耐烦上前打开了锁,习惯居高临下呵斥:“怎地这般迟才来,快去收拾了!”
黄驼背嘟囔了声,鼻翼翕动几下,闻到酒味,馋虫被勾起来,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。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,点亮了灯笼,顺手抓起了钉耙。
于四通又骂:“月亮这般大,老狗狗眼昏花,还要浪费灯油。”
灯油蜡烛都有定数,省下来的便能拿到自己家去。蜡烛贵,哪怕是不加香料的白烛,寻常人家也用不起。
黄驼背习惯了被骂,充耳不闻朝牢里面走去。他鼻子灵光,不用细看,便来到了要收拾的那间。
推开虚掩的牢门,屎尿混着浓得散不开的血腥气扑面,干草湿哒哒,粘稠,乱糟糟洒在地上。石墙栏杆上垂下一条裤带,腰带上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死人。
黄驼背头也不抬,举着竹耙几下将干草耙做一堆,地面上露出一摊摊尚未干的血。他司空见惯,眼都不眨起干草走出去,朝门口瞥去。
于四通手上抓着皮囊,肥硕的大脸被炭盆烤得快滋滋冒油,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。
黄驼背扔下一半干草在空地上,另外的一半,塞进了墙角根的麻袋中。他再回转来,在干草上撒了点灯油,取出火折子点燃。
火光升腾,于四通倏地睁大了眼,他又骂:“老狗真是无用,平白浪费这般多的灯油!”
黄驼背面无表情,躬着身子回到牢房,掏出一根铁钩,勾住裤带使劲拉扯。
裤带断裂,吊着的人仰面掉地,一片血肉模糊,看不清头脸。
黄驼背转着眼珠子,在身上摸索一阵,什么都没摸着。他恨恨淬了口,取出绳索套住尸首双腿,绳索另一端套在肩膀上。
一手夹着钉耙,一手提着灯笼,跟拉纤那样,脚尖蹬着地,驼背快折断,拖起尸首朝外面走去。
到了门口,打盹的于四通又醒了过来,盯着黄驼背放下竹耙,吹灭灯笼。
思及头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,于四通便谨慎了下,厉声威胁道:“要仔细处理干净,若被上头责备,仔细你的老命!”
死尸沉,绳索连皮袄都快勒破,黄驼背累得气喘如牛,蹒跚朝外走去。到墙角摸到放着的麻袋,往死尸上一套,继续拖向角门。
门房见黄驼背拖着黑乎乎的东西过来,他一声不吭,上前打开门。待黄驼将麻袋拖出门,飞快将门关上,呼出口气,才发现大冬天夜里,头上竟冒出了一堆细汗。
巷子空无一人,黄驼背停下来,取下绳索喘着气歇息。这时,范老臭从巷子一头跑了过来,朝地上黑乎乎的麻袋看了眼,小声道:“黄哥,骡车停在前面,我帮你搭把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