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雨又淋湿了再漾的衣服,她拉着夕落站起身,问她:“还好吗?”
夕落心有余悸,看向被众人围住的周书禾,摇了摇头道:“没事。”
冉漾低下头,看见夕落腿上还是伤了一块,是被碎片划的。
她拉着夕落回到廊下。
她会点医术,但周书那边人太多用不上她。方才那点时间,她只能拉一个人。
若是救她们俩,那她们三个可能都跑不掉,她不想冒这种风险。
不过,周书禾应该没什么大事。
那些花盆砸不死人,主要缘由是花盆材质太好,制作时追求薄透美观,于是极易碎,周书禾躺在碎片里,身上被划出不少伤痕。
夕落脸色有些凝重。
她害怕这些人责备冉漾。
不过好在暂时没人管她俩,这一场变故后,她们便被送回厢房。
夕落脸颊红肿,小腿有一道血痕,像是瓷器有了裂痕,苍白脆弱的模样楚楚可怜。
冉漾等了好一会,外面才有人过来给她们俩送干净衣服,拿衣服时,她叫住宫女:“能送些纱布与金疮药过来吗。
宫女道:“姑娘请稍等。”
正是这时,另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从冉漾面前走过,上面是两碗热腾腾的姜汤,只不过是给他们隔壁房间的。
再问:“我们房里有姜汤吗?”
宫女立即道:“有的姑娘,只是今日情况突发,人手不多,您可能得等一会。"
“等多久?”
“姜汤只有一锅,恐会不够,那样还得重熬,所以大概得等半个时辰。”
居然这么久!夕落可不似她这般雄壮,这半时辰过去早得染风寒。
“那我现在自己去端可以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冉漾没犹豫,直接顺着宫女指的方向去了,去时膳房只剩一碗姜汤,孤零零的放在那,再漾觉得自己挺幸运,赶紧上前把汤端了回来。
她把递到夕落面前,对她道:“快喝。''
夕落推给她:“你也淋雨了。”
冉漾:“我壮的像牛,不需要。”
恰逢这时,房门被敲响。
“冉姑娘,殿下让您过去。”
冉
漾料到这一茬,她回头对夕落道:
“别担心,二公子说如果有人欺负我,我可以报官找他。”
她走出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。
那碗姜汤在昏暗房间里热气袅袅,模糊了夕落的脸。
外面暴雨如注。
冉漾随宫女走过长长曲折长廊,继而在一处宫殿前停下,再漾踏入殿中,此时房内只剩一个太医,周书禾靠在床边。
扶循正喂她喝药。
冉漾躬身行礼,两人齐齐望了过来。
气氛有些沉默,最后是扶循先开口:“冉姑娘,你是故意的吗。”
“对茴茴怀恨在心?所以你今日才见死不救,你既能那么轻易拉过支夕落,茴茴离你那么近,你顺便救她,应当不算难事。”
冉漾先回答:“不是故意的。
又
回答:“是难事。”
扶循:“是难事吗?大家有目共睹,你当时可以救她。”
冉漾:“是,可以救。”
“但需要冒险,我不想冒险。”
这话与那日丛林深处的场景重合,再漾兴许是无意的,但此刻的确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,不知打在了谁的脸上。
周书禾缓缓抬眼,除却被遮掩的身体,她下巴上有一道明显划痕,太医道这会不会留把还是两说。
她目光幽幽,深不见底。
冉漾毫不心虚地与她对视。
“这下可以一笔勾销了吗。”
她声音沙哑,突兀地问。
冉漾:“随您。”
周书禾轻笑一声:“你救了她,你以为她会领情吗。”
冉漾:“我救她只是为了不让她受伤,不是为了让她领情。”
周书禾愣了下,随即眼底泛出几丝恶劣,她盯着冉漾道:“是吗。”
“真叫人感动。我倒好奇,今日过后,你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。”
冉漾皱起眉:“什么意思?”
周书禾却已经闭了眼,她缓缓道:“母亲,我累了。”
扶循将瓷碗放在一旁,随即站起身来道:“冉姑娘,我们出去再说吧。”
冉漾还在想周书的话是何意。
扶循关上房门,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,大雨滂沱,雨幕下一切都模糊起来。
“冉姑娘,上次的事的确是我的不对。”
夫人声音亲和,在事情已经过去数天之后,终于向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。
冉漾有些意外,她嗯了一声。
这下轮到扶循意外了,她惊讶于再漾就这么应下了,一般人可还是要说两句诸如“没事”“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别放心上”等等恭维之话的。
“书自幼跟在我身边长大,她偶尔是任性了些,但本性不坏。冉姑娘,希望下次你可以不计前嫌。”
冉漾知道,这还是认为她是故意的。
冉漾道:“殿下,当时比我离得更近的有很多人,他们完全有机会救您女儿,我想您应该去质问他们为什么只动嘴,不动手。”
“而不是在这里说教我。”
扶循脸色一沉,道: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再漾站在她身边,道: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“殿下,您知错就好,我要回去了。”
扶循简直要被她气笑,她看向再漾:“她是我女儿,我护着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?”
冉漾道:“您护她是天经地义,但请不要伤害别人。我娘亲也很爱我,但她从来不会教我害人,她只会教我帮助别人。很显然,您在言传身教这方面,没给郡主一个好示范。”
这一番话说的无比直白。
扶循贵为长公主,哪能容忍一个小丫头这样出言不逊,她甚至怀疑再漾是不是活腻了,不由眉目冰冷道:
“你是听说我这两年脾气变好了吗。”
“你敢这样放肆,是季家给你的底气?"
冉漾不解道:“您要罚我吗,可我没有做错事。”
少女侧眸望向她,清凌凌的双眸在大雨弥漫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澄澈。
扶循看她那双温和的眉眼,不知为何竟在此刻,十分可笑地由这个小丫头,想起了她那个早死的驸马。
她甚至觉得他们有点像。
同样澄澈的眼睛,唇角下垂的弧度,偏头望过来的角度。
她发现她已经有几年没再想起那个一身书卷气的青男人了,她甚至都有些忘记他的模样。
如今她已年过四十,而那个男人在她记忆中,却永远都是干净俊秀的年轻模样。
以至于,她竟破天荒原谅了她。
“殿下?”
扶循回神,挪开目光:“罢了,你走吧。”
冉漾却没立即离开,而是问:“殿下,您知道郡主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?”
“她是做什么了吗?"
扶循倒不关心这些,她眉头轻蹙着道:“她从方才起一直卧床,能做什么?”
“不过......”扶循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,迟疑道:“不过茴茴不久前确实莫名召了个宫女过来,不知交代了什么,你想说什么?”
冉漾沉默着看向面前连天的暴雨,额角轻轻跳动。
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渐渐接连成线,她脸色煞白,想也不想,直接冲进了雨幕。
来时走了半柱香,回去再漾只用了半盏茶。厢房门紧闭着,冉漾手脚发凉,胸口起伏着,她刚要上去推开房门,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宫女竟然想拦她。
这下好了。
冉漾原还不确定,这会直接一把推开宫女,然后狠狠拍门:“夕落!”
“夕落!快开门!”
不闻应答,再漾提起裙摆直接一脚踹了过去,她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,门闩直接断开,房内景象映入眼帘。
夕落赤裸雪白的肩头摔在床边,一件外衣堪堪罩住几近赤裸的身躯,长发凌乱,浑身红的不像话,而窗子大敞着,一看就是有人溜出去了。
“我知道是谁,不用追。”
冉漾手指僵硬,反手关上房门。她把夕落扶起来,确认自己来的还算及时后才勉强松了口气。
她帮夕落穿好衣服,然后道:“对不起。”
“姜汤有问题,是我端给你的。”
怪
不得周书禾会那样说。
夕落摇摇头,她浑身似火烧,难受的紧,却还是拍拍冉漾的手背道:“不怪你。
她今日有此一劫。
她与三皇子最近的确在议亲,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定下,是因为支家还在犹豫。
两
家联姻本就是利益交换,三皇子要借支家的势,支家看中了三皇子的皇子身份。
至于至今还犹豫,盖因她娘亲觉得三皇子已有两房侍妾,人也不算稳重,担心女儿受苦。
兴许是拖的越久,三皇子便越担心其中出变故,故而今日出此下策,想让一切成定局,让她别无选择嫁给他。
今日的暴雨是意外,就算没有这场雨,那些人估计依然会安排她中药。这件事长公主应该不知情,赏花宴是她经办,她因此是犯不着得罪支家,但周书禾就一定了。
因那点矛盾,她就能默许三皇子强占她,甚至推波助澜让冉漾亲手把催情药递给她。
夕
落又一次见证这人的喜怒无常,心狠手辣。
仅
她压下心头燥热,又重复:“冉冉,不怪你。”
冉漾呼出一口气,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,她摇了摇头,让
她
夕落先休息。
踹门的动静吸引了旁人,很快就有人过来问怎么了,再漾都一一打发了。
最后她出门拿了两锭银子递给一个看着机灵的小太监,让他去镇抚司把支知之叫过来。
她已经没法信任这里的人了。
倘若她没反应过来,一路慢悠悠走回,那这会…………………
支知之赶到时,雨已经停了。
这一番折腾下来,天色已经不早了,李绪也到了散班的时候。
冉漾原是扶着夕落出来,最后那一截夕落实在是走不动了,再漾索性拦腰把她抱了起来。
季绪来到时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。
她明明自己看着就很纤细,配上一张安静漂亮的脸蛋,像极了一棵柔弱的菟丝花。
但她却能毫不费力的抱起夕落,他突然间想起来,就他们认识的这段时日中,她似乎都在照顾旁人。
陌生人,或者朋友。
不过冉漾没抱多久,夕落就被匆匆赶过来的支知之接了过去,男人还是一身飞鱼服,平日总带几分笑意的俊朗眉眼在面无表情时沉寂到森寒。
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眉头紧蹙的妹妹,周身气场成冰,但与再漾说话时又面色如常:“冉姑娘,又麻烦你,这次我记下了。”
冉漾:“给夕落找大夫。”
不用找男人。
她看过了,药物可解。
支知之道:“知道了。”
他说完便带着夕落上了马。
季绪已经从马车上下来,两人隔着条街,目光交融在一起。
再漾身上还湿着,沉默了会,她跟季绪道:“二公子,我去跟殿下告别。”
夕落是情况特殊,她却不能擅自离开,规矩她还是懂得。
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季绪靠在马车上,对再摆了摆手。
冉漾回头又走进濯缨园。
这
人
场雨来的快去的快,这会地面已经积了层薄薄的水,被云层遮挡的太阳渐渐显露,光线颓丧,俨然要下山了。
总是复杂的。有时他不得不承认,除却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与略有瑕疵的品行,再漾是个很好的人。
这跟他们熟不熟悉,她漂不漂亮,有没有特殊关系都无关,她本身就很出众。
不怪支知之总夸她。
等了一会后,水面渐渐印出一个人影,他的目光里出现一双淡粉的绣鞋与沾着水渍的衣摆。
季绪抬头。
“......季公子,真的是你?!”
这谁?
季绪眉心轻蹙起,他后退一步,不太客气地道:“你有事吗?”
“真的是你!!!"
少女圆脸杏眼,她本是来濯缨园接朋友,不料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季绪。
季绪在京基本不接触什么女子,但他这张脸实在太出名,在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,之所以还能在少女最有好感的京城年轻才俊中高居前几,几乎全靠一张脸杀出重围。
机
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!
因为太难得,少女直接忽略男人的冷漠,她扒拉扒拉衣袖,在众多手帕里寻出一条最好看的拿出来,继而鼓起勇气递到季绪面前:“季公子,请你收下我的心意!”
京城现在都这么开放了吗。
所以没准冉漾其实那样也挺正常?
季绪:“拿开。”
少女小声:“季公子你真的不??”
季绪沉下脸来,他道:“听不懂?”
他身量高,一冷脸威慑力十足,少女直接被吓住,她已经算是朋友中最胆大的,但季绪脸色太冷太打击人,她最后受不了,还是悻悻把香囊收了回去。
".........."
她后退两步然后慢吞吞转过身,然而因才下过雨,地面湿滑,她脚下一个没注意没注意,竟直直向前去
在她前方正好有一片碎石,棱角锋利。
季绪当然不至于冷漠到视而不见,他还是伸手扯了下少女的手臂,将人拉了回来,少女踉跄两步,差点撞他身上,他不着痕迹偏了下身子。
结果刚松手,就看见再漾正站在路对面,正静静看着他俩,也不知看了多久。
$5: "...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