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侧脸,同样低声告诉千岱兰:“每个人口味不一样,我认为好吃,可张楠未必觉得可以。”
“啊,”千岱兰短促一声啊,慢慢坐回去,苦恼,“可是我来北京才一年,知道的店就这么几家;万一真不合张楠哥的胃口,也没别的办法了。”
“多大点事,”叶洗砚轻描淡写,“下次我和他说一声就好了,用不着请他吃饭。”
千岱兰若无其事地试探:“哥哥是在说张楠哥帮我完成业绩的事吗?”
叶洗砚看着她。
他笑容不减,微微扬眉:“嗯?岱兰难道还有其他事要找他吗?”
这是始料未及的答案,千岱兰一时间没想到应对的回答,卡了一下壳,愣愣地看他。
叶洗砚笑容更深了。
“不过,提到你们店,我倒是想起来,”他说,“这一次,张楠的妹妹和妹夫最近吵架,闹离婚,似乎也是因为你们店。具体情况,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,好像也是因为他妹夫私下联系一个导购??该不会就是你们店长?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?"
千岱兰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。
他不主动提,也不主动问,仿佛一直在等,耐心地等她先开口。
她那稳定的、精心设计好的步伐和措辞,全都被他轻而易举打乱了。
掌控节奏的指挥棒,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她手里移走,到了叶洗砚掌中。
他含笑看着千岱兰,等她开口。
“是吗?”千岱兰重复,“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?”
“巧不巧的,我回去问一下张楠;如果真是你们店长,我让他去劝劝妹妹,既然不是你们店长的错,那就先把投诉撤销了,”叶洗砚温和地说,“不是什么大事,如果你为这点小问题吃不下睡不好,天天苦恼,可真是太糟糕了。”
千岱兰终于松口气,她真心实意地说:“谢谢哥哥,谢谢哥哥。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,可对我来讲,真的是好几天都在担心……………”
“担心什么?”
“担心失业,”千岱兰老老实实地说,“毕竟工作丢了,还得重新找。”
“一年前的你,可是斗志昂扬地告诉我,你有手有脚有头脑,就算失业也没什么好怕的,”叶洗砚失笑,“怎么,一年后的你开始害怕了?”
“不知道......”千岱兰想了想,“可能因为那个时候我工资还很低,只能拿到一千多,现在赚得多了?”
光脚不怕穿鞋的,就是这个道理。
一份一个月一千多的工作,辞就辞了,哪里还找不到?
可一旦是六七千、七八千一个月的工作,辞起来,就得瞻前顾后,犹犹豫豫,更不要说,现在她最高能挣到一万二,眼前还有更上一步的机遇。
她如今不再是双手空空。
有收获,也多了无形的枷锁。
叶洗砚忍俊不禁。
“小滑头,”他意有所指,“下次遇到这种小麻烦,直接来找我就好;别把自己闷在被子里,一个人愁到觉也睡不好。”
“连我睡不好觉都猜到了,“千岱兰叹气,“要不然,怎么哥哥就能赚大钱呢?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哥哥这样,不仅观察力强,还能料事如神??如果我真能料事如神,我也不干这工作了,去专业给人算命,保管赚得腰缠万贯。”
叶洗砚被她一番话逗得笑出了声,末了,又是一阵叹息。
“岱兰,”他问,“我手机号码多少?"
千岱兰记忆力绝佳,不摸手机,就清楚地背出一遍。
叶洗砚又问:“记清楚了?”
千岱兰颔首:“记清楚了。”
“记住了就好,”叶洗砚凝视她,右脸颊酒窝很淡,温和地说,“再有类似的事情,可以优先考虑给我打电话;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,别浪费太多精力在这上面??好吗?”
千岱兰慢慢地笑了。
“谢谢哥哥。”
仍旧是杨全送两人回去,千岱兰嘴巴甜,又夸杨全比去年状态更好更年轻、夸他更帅气质更好了,把杨全夸得美滋滋,如果有尾巴,现在已经疯狂摇晃着翘到天空上去。
只是杨全也惊讶,没想到千岱兰还住在那个旧小区里。
叶洗砚时隔一年后的初次来此,只见街道愈发狭窄,横七竖八地堆着东西,竹竿上斜斜扭扭地系着长绳,晾晒着大小不一、颜色各异的衣服和床单、枕巾 等物品。
他收回意外的视线。
千岱兰让杨全停在稍稍宽阔的地方,告诉他,再往里,就不好出来了。
还贴心地给杨全指了路,这边不方便直行,最好是慢慢后退,再左转,就能去到大路上去。
她的脚还是一瘸一拐的,黑暗里,路灯坏了,没修,只有糊着报纸的玻璃窗透出的暗淡光??大约有人将洗菜水泼在路上,千岱兰下车时滑了一下,险些摔倒,还是叶洗砚及时扶住,稳稳扶了一把她的腰。
“小心,”叶洗砚收回手,问,“能看清路吗?”
“能,”千岱兰晃晃她的小诺基亚,笑,“我手机上有手电筒呢,谢谢哥哥。"
叶洗砚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到转角,注意到她的脚还是一瘸一拐的。
他失笑。
这机灵的小骗子,做戏也要做全套。
低头,手掌触感尚在,幽幽淡淡的茉莉和肥皂香。
恰如去年深夜中,一手扶住她的月要,一手轻扇得茉莉滴露。
像夏日清晨,生长在野外的小茉莉花。
叶洗砚转身,上车,发现车内的杨全,正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。
“洗砚哥,”杨全说,“我是不是真越长越帅了?岱兰她刚才说我现在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哎。”
叶洗砚笑了。
“你听她胡说,”他说,“别忘了你连续熬夜多久了??你啊,这么大了,还这么好骗;她说什么,你就信什么?”
杨全看后视镜,大惊失色:“哎呦,还真是,我这大黑眼圈!”
“杨全,别照了,心里有点数,”叶洗砚闭眼休息,说,“她对谁都这个样。"
十句话九句假,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,机机灵灵的小骗子。
为了哄他帮忙,还会灵活性地伪装脚伤。
杨全开车,缓缓后退,退出窄巷,到了主干道上,忽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他惊诧:“咦?这不是岱兰吗?她怎么……………怎么去药店了?生病了?刚刚怎么不让我们停这??哎呦,该不会是怕我们担心,自己又偷偷出来买药吧?”
叶洗砚说:“靠边停车,把车灯关了。”
五分钟后。
杨全盯着窗外,发现刚才分别的千岱兰,拎着一个装棉签和一小瓶药水的小塑料袋,一瘸一拐地从药店出来。
他回头,发现叶洗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千岱兰,若有所思。
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,似乎痛得受不了了,她直接一屁股坐在阶梯。
为了不影响药店生意,还特意坐在台阶旁边,明亮的灯光照不到,千岱兰解开右脚运动鞋的鞋带,小心翼翼地把右脚伸出,挪到膝盖上。
叶洗砚清楚看到。
千岱兰低头欲脱的白色袜子顶端,那大脚拇指处,已然被血染红,一大块鲜明的、干涸的血迹。
不知她忍痛了多久。